“老板娘菩萨肠子。”女浴客掀开布帘,收好毛巾、肥皂、脏衣。孩子腿脚软软,跟住娘亲。
烧水工弯腰,指自己的油红鼻子,逗弄道:“戆小囡,不认亲爹啦。”老板娘说:“老姚,浪什么浪,烧你的水去。”女浴客前脚出门,老板娘后脚骂:“白相女人,野鸡一只。”男人们怅怅然。一时安静。宋没用怕自己讨嫌,也想走。周身酥暖,舍不得动。
粗茶泡得寡淡了。老姚提着铜吊,往一个个壶里灌水。话题又接起:阮玲玉自杀,长江涨大水,汪精卫遇刺,国民党发法币,学生上街游行,抗议日本鬼子……宋没用凝神听着,指间汗腻腻。她围着垃圾打转,日复一日。不晓得年头凌乱至此。棚户区的新移民,说起夏季水灾,听听罢了;捡来的垃圾,起先换银两,接着改“船洋”,现又变作纸币,能花就好;她也见过游行,在大马路上。有人递传单。她一揉,塞进拾荒篮子。她听从母亲告诫:少说话,多干活。免听闲事,避走人群。母亲有个大哥,读西洋学堂,被同学撺着弄革命,尸骨无存。老爷替次子退学。勒令全家不惹世265事,谨慎度日。
老爷的训导,母亲照搬给儿女。三个大孩子,左耳进,右耳出。只有宋没用,向日葵似的跟着转。母亲认为她卖乖。她实则听懂了,记住了。